神探齐格勒:脸

1

晚上十点,雨。

淅淅沥沥的雨声笼罩了整座城市,不大却又十分密集的雨点,就像在人们眼前,拉上了一块帘子。

那些原本喧嚣的车水马龙,此刻都收起了嚣张的气焰,只有零星的几辆匆匆驶过。

一个梳着马尾的少女独自撑着伞归家。

马路尽头正对着本市的护城河,左拐就是自己回家的必经之路,少女站在那定了定。

这条走了无数遍的道路,此时看上去幽深诡异,街边路灯的光芒也因为下雨被掺进了一抹灰色,像极了老式胶片电影的悬疑开场画面。

握住伞柄的手不由得紧了紧,深吸口气,向前走去。

街灯在地上投下一个个圆形的光晕,少女的伞花就踩在这光晕上,有条不紊向前移动。

忽然,少女一惊,前方不远处的光晕里出现了一道阴影。

一个穿着雨衣的人正朝自己这边走来。

他弓着身,低着头,脸全藏在雨衣宽大的帽子下,黑漆漆的看不清楚。

少女有些害怕,仿佛帽檐下的那团黑暗就是来人的脸,雨夜,陌生人,看不清的脸,足以让她在心中构想出一系列的犯罪画面,双腿就这样没来由的停在了原地。

眼看那人越走越近,少女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。

轻微的哗啦声响起,那是雨衣与她手臂触到时发出的声响。没有悬念也没有迟疑,那人越过少女走了过去。

少女紧绷的弦终于落下,对方不过是个路人,自己实在过于敏感,同时再次提起脚步。

只是却在步伐落下的那一瞬,忽然愣住。

这条马路并不窄,此时也没有行人,为什么他要贴着自己的身边走过去,最重要的是,为什么,为什么现在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了?

窸窸窣窣的声响挨着自己身后响起,少女的手心已冒出层层冷汗,他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看向身后,一瞬间,瞳孔就骤然颤栗,那件宽大的雨衣正像一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她身后。

2

白灵此时颇为无奈的站在案发现场,一旁是一脸恐慌的安仔。

正是因为安仔的一句“数字又出现了”,两人火速驾车赶了过来。这次的案发场地在南郊,正好是陈嘉丽别墅的反方向,饶以两人用最大马力开来,也花了一个多小时。

结果一看,什么数字,原来是死者身上的数字纹身,是因为安仔对“7243”太过于敏感,才闹了这么一个乌龙。

安仔揉搓着脸颊,一脸的担惊受怕,这种低级错误要是被齐格勒逮住,还不得往死里骂。

想起他那套理论加实践的骂人方式,安仔心里就发虚。

白灵却觉得安仔该骂,若不是以为“执法者”又出现,他们也不会马不停蹄的赶过来。要知道,那家伙为了陈嘉丽的案子两天一夜没有合眼。至少,至少也让他稍作休息。

“我查案的最长的记录是四天三晚没有合眼。”

一张宽阔的大手揉了揉她头顶的黑发,略带磁性的嗓音从身后传出,白灵一转身,就对上那双澄澈的眼睛,“所以,这只是小意思。”又故意压低声音点头道,“我非常强壮。”

白灵噗呲一声,差点没忍住,怎么什么话从齐格勒嘴里说出来,就极具喜感呢。

齐格勒将目光一扫,安仔赶紧缩到白灵身后,他也懒得再责备,既然已经来了,就尽快将眼前的案子给解决了。

今早八点,接到一名拾荒者的报案,说他在护城河的浅滩拾荒时,从一处看起来隆起的泥地里,发现一只人手。

他随后报警,安仔他们抵达现场后,立即封锁现场并开始挖掘。

挖出的尸体系女性,尸身保存较完好,初步推断年龄在二十七岁左右。

在掩埋地的不远处,发现了死者的提包,里面放有钥匙串,钱包等物,但钱包里没有现金,只有一张健身中心的会员卡。

根据会员卡已查到死者身份叫姚倩,是个归国华侨,现在是个平面模特,独居。

她供职于一家广告公司,只在周末替公司拍摄广告,所以也时常在那几天工作到深夜。

这也是昨天她晚回家的原因,当时有同事担心她一人不安全,提出送她回家,却被她以想一个人走走为由婉拒。

齐格勒边听边戴好手套,蹲在尸体旁。端详着健身卡上的照片,稍稍挑眉,眉清目秀的,是个美人胚子。

眼见齐格勒就要去揭尸体身上的白布,安仔伸出个头提示道:“她额上的撞击伤,可能是致命伤。”说完就带着一丝惊恐的赶紧缩回。

“阴阳怪气。”齐格勒瞥安仔一眼,手下已揭开白布,眉眼垂下一看,顿时也皱了起来,难怪安仔那小子要逃的远远的,这画面的确震撼了些。

女人整张脸已面目全非,五官基本被砸烂,血肉模糊的只能依稀辨认出口鼻,红彤彤的碎肉中可见森森的白骨,画面冲击力堪比好莱坞丧尸电影。

他将尸体的头侧了侧,太阳穴附近果然有一处比任何地方都深的伤口,他扒开稀烂的肉质,将放大镜置于上方,那骨骼上细细的痕迹就透过镜片显现了出来。

“反复用钝器敲击所致。”齐格勒心中默念,正要收手,指间却忽然触到一处坚硬的东西,小心翼翼将其取出,竟是陷进肉中的一块细小石片。

齐格勒手中细细捻着石片若有所思,若是掩埋尸体,杂质只会残存于表面,绝不会陷进皮肉之中,那……只能是行凶时留下的。

眼神转而移到周边,黄色的沙地上零零散散的堆砌着一些硕大的石块,齐格勒对比了一下,一样的质地,顿时了然,凶手这是就地取材。

将石片装进物证袋,又检查起死者四肢和身体其他各处,除了部分软组织挫伤外,并没有新的发现。

齐格勒正准备站起,忽然瞥到尸体右侧有几处紫色的斑痕,这是人死后出现的尸斑,伸出手压了压,斑痕并不褪色。

他继而抬起头,目光透出一股锐利,询问安仔,尸体从土里刚挖出来时,是一种什么样的姿势。

安仔略一思考,回答是仰卧。

齐格勒皱了皱眉,众所周知,因为重力作用,尸斑只会出现在尸体的下方,这尸体至少死亡十个小时以上,既然是仰卧,怎么尸斑会在右侧?

齐格勒忙检查死者的身后,发现死者的背部同样存在尸斑。

齐格勒一怔,眉头紧锁,但很快就释然一笑,“原来如此。”

他面色清冷的站起身,脱掉手套,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。

浅滩的旁边是高而坚固的河堤,紧挨着是一条步行道。

这几年城区逐一进行改造,却唯独漏了这条护城河,相比市里其他几处怡人的景区来,景色已然老旧破败了些,游玩的市民也随之减少。

齐格勒注意到河堤上此时还站着许多围观居民,又瞥了一眼身旁的死者,俯身将白布盖上,人虽已死,也仍该有起码的尊重。

齐格勒身姿挺拔的重新站起,正好看见白灵在一旁翻看死者的钱包。

嘴角很自然的一牵“有何高见?”

白灵举起钱包,示意里面的钱财和手机都被人取走了。

齐格勒挑眉,眼里有不动声色的试探,“所以呢?抢劫杀人?”

白灵抿嘴一笑,自然听出齐格勒话中的陷阱,摇了摇头道,“当然不是。”

“抢劫一般都是无差别犯案,没有必要毁掉面部以及埋尸。你说过的,凶手若是对尸体进行处理,往往都是与死者有干系的人,所以,虽然钱包里现金和手机都被拿走了,但我觉得这更像是凶手的障眼法。”

齐格勒极为愉悦地一笑,“循序渐进,学以致用,虽然这很大程度上是我的功劳,但我依旧忍不住夸你一句:冰雪聪明。”

白灵看着他认真的模样,不禁失笑,同时耳根也没来由的一阵发红,这人怎么夸人和损人一样让人受不了。

“还有补充吗?”齐格勒上前一步,瞬间就挤掉了站在一旁的安仔。

白灵略一沉思,“脸是女人最为重要的部位,凶手如此彻底的损毁它,可能存在某种情感指向性,他杀死她的缘由可能与死者的魅力有关。”

又是一顿,咬着下唇,注意着齐格勒的表情,迟疑说道,“是情杀?”

齐格勒长指一摆,“下这个结论还太早。”

接着眉眼一扬,挺拔的屹立江边,配以潺潺江水,整个画面竟显出几分意境来。

不过齐格勒的冰块脸很快就将这意境打破,只见他严肃的解释道,“现阶段,只能看出两人之间并没有积怨已久的矛盾,因为从种种迹象表明,凶手的杀意是临时萌生的。”

他将刚才发现石片的事告知白灵,接着继续分析道,“若是蓄谋已久的谋杀,至少会对做案工具和尸体的后续处理细细斟酌,绝不会就地取材使用这浅滩上的石块,更不会杀人后直接丢下尸体逃跑。”

“额,等等。”一旁的安仔不得不跳出来出声打断,这尸体分明被人掩埋进土里,何来的直接逃跑?

齐格勒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蹲下身子,指着尸体身旁的一处斑痕给两人看。

“尸斑的形成你们应该很清楚,但该死者身上却有两处尸斑,一处在右侧,一处在身后,既然死者是以仰卧姿势被掩埋,为什么右侧也会出现尸斑?”齐格勒眼看向白灵,显然想要她回答,而对方只是回给他的一个疑惑的眼神。

“尸体被人动过。”几秒后,低沉的声音从齐格勒口中传出,既有倨傲又带有循循善诱。

“一般人死后一到两小时出现尸斑,五,六个小时是临界点,若五小时前尸体被人搬动,原有尸斑会消失,新的尸斑会出现;若是五小时后被搬动,原有尸斑则会保留,同时也会出现新的尸斑。”

“所以,正确解释是,死者最初是以侧卧的姿势倒下,凶手慌乱逃跑,后又返回将其掩埋,其过程中将尸体姿势改变才导致出现新的尸斑。”

齐格勒眉眼一抬,“明明当时就可将尸体处理,为何要离开后再次折返埋尸?除了惊吓过度,慌乱无措,我找不到别的理由。”

“现在问题就简单了,当天凶手来过案发现场两次,死者死亡时间是昨晚十点左右,五六个小时后就是凌晨三点至四点之间。

“也就是说,在这两个时间段,同时出现在路边监控里的人,就极有可能是凶手。”

“这一点可以作为证明凶手的重要证据。”

“另外,”齐格勒倾身来到白灵身前,“由熟人这条线延展开来,你还想到了什么?”

白灵一怔,忙低头去想,杀人时的惊慌,几小时后的折回对尸体处理……

齐格勒就站在白灵面前看着她,不得不承认他喜欢欣赏白灵思考的模样,粉嫩的下唇含在嘴中反复轻咬,认真且带着一份可爱。

白灵皱眉摇了摇头。

好吧,认真,可爱,还有,脑子依旧不开窍……

“凶手必须十分了解死者的行踪路线和时间,才能在这里与她巧遇。”

紧接着眸色一敛,“将熟知死者下班路线和时间的人,作为重点调查对象。”

看着白灵一脸认同的模样,齐格勒心情异常愉悦,就连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,他耐心的告知安仔要调查的重点,同时嘱咐让法医尽快确认死者死因。

之后便轻松退到一边,他的推理工作已经完成,剩下的就是顺藤摸瓜找出凶手。

许是齐格勒脸上的笑意过于明显,安仔不知死活的凑了过来,明知故问道,“哎哎,齐哥,你不是办案时不喜欢被人打扰的吗,怎么全程和白姐有商有量的?”

齐格勒睨他一眼,扬起长眉,“显而易见,白灵就是块璞玉,稍一雕琢,就显现光芒,至于闲杂人等……”齐格勒掠过安仔的脸,嫌弃的表情跃然面上。

白灵正在一旁整理记录,两人的对话自然也落入了耳中,顿觉好笑,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地忍住,只得假意向四周张望。

本是无意的一瞥,却在扫视的过程中忽然一顿。那是一件宽大的黑色雨衣,隐隐躲在人群的最后面,穿着它的人身材很削瘦,帽子整个盖住了脸,完全看不到长相,可白灵却能感觉到那帽檐下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正在盯着这边。

警察的第六直觉告诉她,这个人很有问题。

白灵将资料交与旁人,悄无声息的退到了石阶边,缓缓登上河堤。

那黑色雨衣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,身子开始慢慢向后退去。

白灵加快速度,却在登上后,只看到围观的平民,她极速寻找,最后在马路对面发现一个逃离的背影。

3

顾云阳闪进小巷,靠在一面墙上,身体还有些抖。他从口袋拿出烟盒,准备用尼古丁使自己冷静下来。

可倒出来的只有几根烟叶,卷烟早被吸光。

他懊恼的丢到一边,握紧了另一边的口袋。

里面有一个苹果手机,是他昨晚刚刚得手的。

脑中再次闪过那把粉色的雨伞,以及女孩一脸惊恐的模样。

那女孩看上去,似乎和小凡一般大,甚至连长相都有几分相似。

顾云阳眉头一皱,愤愤向墙角吐了口唾沫,摈弃心中那一丝内疚,既然做了就不能有负罪感,

这个苹果手机能卖出好几千,离小凡的治疗又近了一步。

一想到女儿,顾云阳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痛,他定了定神,向家的方向走去。

拐过一个墙角,就看到一个女人正站在自家的单元楼下。

顾云阳不想搭理那人,直接迈着步伐走进了楼道。

狭窄的楼梯间堆满了杂物,将仅有的光线隔绝在外,看着蜿蜒而上的楼梯,他的心情陡然一沉。

上楼的每一步都很用力,仿佛在支持这具已然是行尸走肉的身体,他的灵魂早在那场事故中被撕的支离破碎。

他在一扇老旧的铁门前停下,一门之隔的屋内是他住了二十年的家。可他时常没有勇气踏入其中,里面充斥的绝望常把他压的透不过气。

“这里怎么到处是股怪味。”之前在下面等候的女人跟了上来,扭捏的腰肢带出一股浓浓的香水味。

顾云阳叹了口气,用钥匙扭开了房门。

暗淡的光线照进这间简陋的小居室,许是长久晒不到太阳,门一打开,就透出一股阴冷的气息,惊的顾云阳身后的人不由得打了个哆嗦。

嘤嘤的哭声,从左边的卧室传出,顾云阳心中一紧,却依旧故作镇定的走了进去。

那是他的妻子,八年前因工厂事故导致下半身瘫痪,只能躺在床上。

女人也跟了进去,在客厅侧着身用半边屁股坐下,顾云阳懒得理会她,直接走进了右边的房间。

顾小凡躺在床上,了无生气,她的脸上缠着厚厚的纱布,隐隐还能看到血透出来的痕迹。

昨天刚从医院复诊回来,医生说不容乐观。

“小凡……”顾云阳声音近乎沙哑。

床上的人只是微微侧了个身,将头扭向里侧。

顾云阳眼中一酸,抬起头,墙上满是女儿三好学生的奖状,这些荣誉原本是全家人的希望,如今却成了一根根针,扎在顾云阳的心上。

“顾先生,顾先生。”外面传来女人的催促声,显然她不想呆在这太长时间。

顾云阳走出房间,正好看到女人将一张金灿灿的卡放在桌上。

她表示卡里是校方的一点心意,毕竟小凡脸毁了,手术也需要钱。至于这件事情多半是个意外,希望顾云阳不要对外张扬。

顾云阳拾起那卡摔在地上“滚你的蛋!有这样的意外吗?我女儿被人泼硫酸!硫酸啊!我现在还记得那天赶到医院时,她撕心裂肺的喊叫。”

又重新抱着头蹲到地上,泪止不住的往外冒,“她是女孩子,以后要怎么见人啊。”说着脸色又陡然一变,“宋小勇,你这个凶手,不管付出什么代价,我一定要送你进监狱。”

女人双眉一皱,在她看来,眼前的人只是在演戏抬高赔偿金,要不是这件事有损学校的声誉,她这个校长秘书怎么会低声下气的和这种穷酸鬼说话。

她忍着将火气压了下去,平心静气的责怪顾云阳怎么这么死心眼,宋小勇没理由伤害小凡,虽然有人看见他尾随了小凡,但后面证实他当晚是去同学家留宿,中途就换了道。

“小凡自己都说了,凶手穿着黑色雨衣,看不清脸。我看多半就是附近游荡的疯子。”

“像这种案子,一查就要查好几年,小凡的脸等得了那么久?还有你爱人的后续治疗都得要钱,就凭你那点微薄的工资应付的了?”

顾云阳侧着身没有说话,只觉的口袋里的手机像块烙铁一样烧的他心慌,他攒起拳头,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。

女人见他似有说动,忙再接再厉道,“这事虽然发生在学校附近,但是在放学以后,放学以后你懂吗?就是不归学校管。但你要是把这事和外界一宣扬,那些媒体肯定会质疑学校。所以,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,你收了钱,闭了嘴,对大家都好。”

女人斜着眼将卡塞回顾云阳手里,头也不回的跨出了那个破旧的房屋。

4

晨曦的阳光照进警局的办公室,笼罩在桌前的一朵铃兰花上。

而此时,齐格勒正拿着剪刀在修剪花叶。这种无聊的事情,他自然没有兴趣,完全是因为白灵的一句话,激起了他心中小小的偏执。

“不许碰我的花,这块你不懂。”

齐格勒心中冷笑,凭他的智慧,这世上还有他不懂的事,他只是不屑。

所以,便在白灵不在的时候顺手拿起了剪刀,所以,当白灵急匆匆闯进办公室时,他手一抖,将一个花苞齐齐剪下。

齐格勒干咳两声,在白灵的怒视下,亦步亦趋,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。

白灵双手环胸,要不是案情紧急,她非要好好修理他。

白灵将一叠资料递给齐格勒,是法医的检查报告。

还没触到纸张,白灵已替齐格勒翻开,直接跳到结论那栏,用手指重重的戳着。

齐格勒睨她一眼,这表情,这动作,貌似发现了惊世线索。

垂眼看去,确实也是一惊,这姚倩竟不是女人!

结论清楚写着,从身体特征来看,他的确是男人,虽然他的生殖器已被切除。

他,是个人妖……